steve可以闻到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气味，所以他永远不会弄丢bucky。

如果春天来得再早些时候，墙上的涂鸦会被更茂盛的花藤覆盖。那飘摇的春风拂过窗棂，落入挨挤的阁楼里。学校会早早下学，悦耳的铃声响起时，满屋的孩子欢呼一声，轻快地冲出屋去。bucky慢慢地收拾好书包，一面朝老师道再见一面稳重地走出校门。一出校门，他就像轻快飞舞的小鸟一样，把老师的称赞声远远甩到身后。

布鲁克林的街道拥挤而狭窄，两侧的商店挨挨挤挤，气味时常串在一起。新鲜的皮革散发着刺鼻的味道，新收的棉花饱含阳光的盛大，出炉的面包就像盛满温暖的柔软容器，时令花绽放了整个冬天掩藏的美丽。顺着街道走过去，每一种味道都排队跳进脑袋里，有秩序地分队排列，不去打扰你行走的步伐。但你总会不由自主停下来，去探寻飘来它们的地方。

阁楼的窗户多半老旧，推开时发出吱呀吱呀的酸涩声音。从每一扇窗户里都散发出人间的气味，烤牛肉土豆酱，牛乳酪鲑鱼汤，偶尔有新鲜蔬菜被切割的清脆声音打破气味传播的静谧，快乐地从窗间流淌出来。有一扇窗户里长年累月都准时穿出煎洋葱的味道，这气味从来不缺席，就像是尽责提醒行人及时用餐的铃声，一年四季地回荡在街角。这扇窗户来自于面包店的楼上，楼下烤面包的浓郁香气弥漫在行人的身侧，楼上煎洋葱的焦香远远飘到对面阁楼去。steve日日闻着这两种气味，在放学后给面包店做杂活。

steve瘦弱的身体几乎迎风就倒，bucky当然没有向对其他男孩子那样略野蛮地冲撞拥抱，而是在街角对面就停下来，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街道，向煎洋葱的面包店走过来。

steve的身体僵了一下，转头朝bucky看来。bucky笑着上前锤了把steve瘦小的身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？”

steve露出了bucky熟悉的笑容：“你每天都这个时候过来。”

其实不是的。steve心里说，我并不敢期待你每天都来，我只是可以闻到你身上独特的气味。bucky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小王子，他碧绿明亮的眼睛，眯着眼睛时可爱的笑容都受到无数人称赞，却从来没有人称赞过他身上好闻的味道。就像是雨后的花园，清新而柔和，但似乎只有steve可以嗅到。

steve天生对独特气味有强烈的共鸣。他可以闻到面包烤好时面粉黄油缓缓融合的黏稠气味，可以闻到雨中鸟儿羽毛上的清新气味。后来他拿起振金盾牌时，便嗅到扑面而来的海洋一样浩瀚无垠的清咸。

bucky笑得嘴角弯成猫咪嘴，他比steve高半头，可以轻而易举搬起货架上层的东西。steve反应过来bucky在帮他干活，急得脸通红。bucky大笑着躲闪steve的手臂，说：“好啦，早点干完回去吃晚饭。我让妈妈给你也做了一份南瓜派。”

bucky被推醒了。

夏日的庭院里正吹来习习凉风，绿荫下的躺椅已经被漏下的斑驳阳光烤得暖融融的，bucky睡得热烘烘的身体被凉风一吹，顿时舒服得四肢百骸都伸展开，像只大青蛙一样四脚朝天伸懒腰。他睁开惺忪的碧绿大眼睛，看着逆光的母亲。母亲带着笑地推推他的胳膊：“起来了，buck。steve快要来了，你说过三点前叫你起来。”

bucky忽地坐了起来，单脚跳着下了躺椅找拖鞋，背心在午睡中拱到了胸口，他手忙脚乱地把背心卷下来，还露着半截腰就往屋里赶。

“妈妈，谢谢你叫醒我。天呐……我脸上都是红印子，头发也乱得像鸟巢。”

妈妈进屋查看果酱馅饼的情况，暖融融的笑意从厨房里传出来：“不要着急，我的小王子buck是最英俊的男孩。”

bucky蘸了点水把头发压下来，将乱糟糟的棕发拨成顺服的样子。就在他匆匆换好衣服出来找鞋子时，steve已经被母亲迎进了院子里。

bucky赤脚站在微热的地板上，一只手按着衣角的褶皱，足尖不安地在地上收紧。当steve用那双蔚蓝的深邃眼睛看向他时，他脊背一颤，旋即下意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
oh，god。steve的手指颤巍巍抓紧了书包带子。bucky笑起来真是好看得令人移不开眼睛，那双碧绿清澈的眼睛就像汇聚了星辰的光芒。即使是做了这么久的朋友，steve仍时时被bucky的笑容所惊艳。steve掩盖着自己失态，朝bucky挥起手。

盛夏的时候，男孩们总会一起去游泳。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出了男人的骨架，他们总会在水中无意识地攀比双方的肌肉线条，或者争先恐后地说点什么不干净的笑话证明自己的不落人后。

steve从来没有去游泳过。他穿着宽大的衣服尚且被嘲讽成没发育的小姑娘，若是脱去衣服，恐怕会成为全布鲁克林男孩的笑柄。

但奇怪的是，bucky也从来不去游泳。

steve看见过许多次bucky的少年身体。有时午睡后他敞怀着衬衫，头发乱糟糟地跑出屋来，那带着隐隐肌肉线条的腰身，还有着少年的英气。这样的身材虽然比不上那几个打篮球打得满胳膊腱子肉的街头少年，在同龄人中也是不逊色的。steve不明白bucky为什么不敢露出来。

总有因为bucky的耀眼嫉妒他，或是看不惯他护着steve的同学，阴阳怪气地说：“看看那个小王子，一天到晚就像个羞涩的小姑娘。说不定脱了衣服肚子圆滚滚的，就像他那张胖脸一样。”

steve脸红脖子粗地要反驳他，bucky鼓起肉乎乎的脸颊，不屑地看了一眼对方，转身拉着steve就走。

偶然有一天，steve终于明白了，那是因为bucky喜欢和他一起，用别的方法度过夏天。

或者去一个阴凉的地方看书，或者一起躺在庭院里看天上的云层飘过，或者在公园的一角写生。无论是哪一种方式，旁边都没有乱哄哄的人群，在感情方面一穷二白却硬装风流人士的半大少年，伴随着夏日的焰火而时不时爆发口角斗殴的血气方刚年轻人。有时是在bucky家的庭院里，夏风习习，吹得bucky手中的书页沙沙作响，steve专心致志地用铅笔描摹熟悉的院景，bucky总喜欢伸过他毛茸茸的棕色头颅，挨着steve下巴看那幅画。

steve轻吸一口气，闻到了夏天清新而温热的味道。

刚刚从七十年的沉睡里醒来时，steve的感官似乎失灵了。他难以分辨出烤洋葱和红椒的味道，他闻不到盘子里散发出的是浓郁的甜香还是焦苦味。他的嗅觉成了一片茫然的空白。

再后来，他的嗅觉慢慢地恢复。他闻到了春天繁花似锦的气息，知道春天又将回到人间。他又闻到了大海苦涩的咸风，感受到天地敞开了宽广无垠的胸怀。他慢慢地融入了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，闻到了越来越多崭新的气味。

但过去的味道永远地散去了。布鲁克林的一切都在改变，他无法追寻到任何一点七十年前的踪迹。那些敞开窗户烹饪的母亲，那些打翻了牛奶的顽皮少年，都化作了一抔尘土。

他追寻着人间的烟火，只想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街道。

第一次和bucky战斗时，除了身上被锤得断了几根肋骨，steve还永远记住了属于冬日战士的新味道。就像是沉默插在西伯利亚石缝中的利刃，带着铮铮的寒气，但依稀可以嗅到铸造它的人来自于一个拥挤而繁华的街道，或许隔壁的鲜花盛大地开放，对面的牛奶店笼罩在黄昏的晚霞下。那样复杂而熟悉的气味，顺着肋骨的缝隙直直插入他的胸腔。

他发疯一样翻找着城市，试图追寻到bucky，追寻到自己与过去最后的一丝联系。

当他又一次环抱住bucky时，当他又一次能够坐下来看着bucky的眼睛时，他觉得自己的嗅觉全面恢复。他在刹那间闻到了人间最美好的气息，人间有着繁花与清新，海洋和日月，而他牵着bucky的手向前走，就永远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。

*把《不问人间》有关steve敏锐嗅觉的部分整合了出来。